“呦呦鹿鸣,食野之蒿”。屠呦呦不仅用一株小草改变了世界,而且在2000年至今27位国家科技最高奖得主中,创造了好几个“第一”:第一位女科学家、第一位非院士科研人员、第一位诺奖获得者、第一个“婉拒”多家媒体采访的获奖者。
从她同事的讲述中,我们得以“窥见”其人其事、其心其志。
“既然国家把任务交给她,她就要努力工作,一定要做好”
1969年1月底,39岁的研究实习员屠呦呦,忽然接到一项秘密任务:以课题组组长身份,研发抗疟疾的中草药。
疟疾是一种由疟原虫侵入人体后引发的恶性疾病,病人高烧不退、浑身发抖,重者几天内死亡。应越南请求,中国军方从1964年起开始抗疟药研究。1967年5月23日,国家科委和解放军总后勤部在北京召开“疟疾防治药物研究工作协作会议”,代号为“523”项目的大规模药物筛选、研究在全国7省市展开。1969年1月21日,卫生部中医研究院(中国中医科学院前身)受命加入“523”项目。
屠呦呦的同事、曾任中药研究所所长的姜廷良研究员告诉记者,当时正值“文革”,年老的专家“靠边站”,屠呦呦在北京大学时学生药学,毕业后又脱产学习过两年中医,科研功力扎实,遂被委以重任。
“屠呦呦的责任感很强,”屠呦呦的同事、中药所廖福龙说,“她认为既然国家把任务交给她,自己就要努力工作,一定要做好。”由于丈夫李廷钊被下放到“五七干校”,屠呦呦把不满4岁的大女儿送到托儿所全托班,把小女儿送回宁波老家由老人照顾。
阅读中医典籍、查阅群众献方、请教老中医专家……起初,屠呦呦用3个月时间,收集了2000多个方药,编辑成《疟疾单秘验方集》,送交“523”办公室。此后至1971年9月初,屠呦呦和同事对包括青蒿在内的100多种中药水煎煮提物和200余个乙醇提物样品进行了实验,但结果总令人沮丧:对疟原虫抑制率最高的只有40%左右。
“重新埋下头去,看医书!”终于有一天,东晋葛洪的《肘后备急方》“青蒿一握,以水二升渍,绞取汁,尽服之”给了屠呦呦灵感:温度是关键!屠呦呦重新设计了提取方案,夜以继日进行实验,终于发现:青蒿乙醚提取物去掉其酸性部分,剩下的中性部分抗疟效果最好!
1971年10月4日,实验证实,191号青蒿乙醚中性提取物对鼠疟原虫的抑制率达到100%!
“我是组长,我有责任第一个试药”
“进行临床试验,需要大量的青蒿乙醚提取物。”姜廷良回忆:课题组用7口老百姓用的水缸作为常规提取容器,里面装满乙醚,把青蒿浸泡在里面提取试验样品。
“乙醚等是有害化学品,当时实验室和楼道里都弥漫着刺鼻的乙醚味道。”姜廷良说,一些人头晕眼胀,甚至出现鼻子流血、皮肤过敏等症状,但当时设备设施简陋,大家顶多戴个纱布口罩,也顾不得许多……
在临床前试验时,个别动物的病理切片中发现了疑似毒副作用,只有进行后续动物试验、确保安全后才能上临床。为了不错过当年的临床观察季节,屠呦呦提交了志愿试药报告:“我是组长,我有责任第一个试药!”
1972年7月,屠呦呦等3名科研人员成为首批人体试验的志愿者,幸而未发现该提取物对人体有明显毒副作用。经过多年反复试验和临床试用,1977年,经卫生部同意,课题组以“青蒿素结构研究协作组”名义,在《科学通报》上发表论文,首次向全球报告了青蒿素这一重大原创成果。1986年10月,青蒿素获得卫生部颁发的《新药证书》。
不仅于此。1973年9月,屠呦呦课题组还首次发现了疗效更好的青蒿素衍生物——双氢青蒿素。1992年,青蒿素类新药——双氢青蒿素片获得《新药证书》,并转让投产。
“我不习惯这种场合上的事,咱们还是加紧青蒿素研究吧”
2000年以来,世界卫生组织把青蒿素类药物作为首选抗疟药物,在全球推广。“2005年,全球青蒿素类药物采购量达到1100万人份,2014年为3.37亿人份。”姜廷良介绍说,世界卫生组织《疟疾实况报道》显示,2000年至2015年期间,全球各年龄组危险人群中疟疾死亡率下降了60%;5岁以下儿童死亡率下降了65%。
近几年,屠呦呦两度实现了中国本土科学家在国际奖项上“零的突破”:2011年的拉斯克临床医学奖和2015年的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。但她公开表示,中医中药走向世界,荣誉属于科研团队中的每一个人,属于中国科学家群体。
中国中医科学院院长张伯礼认为:“虽然青蒿素是特殊时期团队协作的结果,但屠呦呦的贡献非常关键。”
“只要自己的研究得到认可,她就已经很满足。”廖福龙说,“对于国际奖项,她更看重的是‘为国争光’。”
国家中医药管理局科技司司长曹洪欣回忆:“2009年中医科学院推荐屠呦呦参评唐氏中药发展奖,她直接打电话给我:我这么大岁数了,给我干吗!”
屠呦呦获得的诺奖奖金为46万美元,折合人民币300多万元。据张伯礼介绍,其中200万元分别捐给了北京大学医学部和中医科学院,成立了屠呦呦创新基金,用于奖励年轻科研人员;其余则主要支付家人到瑞典领奖的相关费用等。
屡获大奖,屠呦呦的生活有什么改变?“如果说有改变,那就是家里的电话多了。采访她基本都谢绝。”廖福龙说。
“她也极少参加公开活动。”张伯礼补充道,“她多次跟我说:就到这吧。我不习惯这种场合上的事,咱们还是加紧青蒿素研究吧。”